來源:北京晚報 時間:2022-05-17 08:16:53
京劇界常以“四功五法”分類訓練與評判演員才藝功力的高下。京劇程式化、規范化與虛擬表演特性,是靠演員規范的體能技能訓練延續的。非但如此,觀眾也是按這一功法分類標準判別表演才藝水準的。只不過,“四功五法”雖然流行已久,但“五法”中的“法”之所指究竟為何,卻是眾說紛紜,故值得再考證一番。
“五法”中的“法”是何意?
四功者“唱、念、做、打”,這是表演必備的四項基本功。唱居首位,俗稱“一唱遮百丑”,唱得韻味十足或響徹云霄,能彌補其他功力的不足;念即道白,講究清脆有力;做即表演,聲音之外的所有形體動作如武生起霸、旦角舞蹈等難以盡數;打即武打。
如今有的京劇人,在談論京劇表演特色時,創新使用“唱念做表”或“唱念做舞”等分類,乃是不了解“做”的含義所致。“表演”一詞流行使用得較晚,此前通行的是“做戲”“做藝”,做(作)就是表演,何必畫蛇添足。至于舞蹈,顯然屬于“做”的范疇,只是其中一項,更沒有單獨突出與“做”并立的理由。“四功”是提綱挈領的一級分類大綱,每一大綱下還可以分成許多二級綱目,顯然,“舞”是“做”之下的二級分項,細分下去,二級綱目下還可分出三級、四級細目,比如齊如山《國劇身段譜》就開列了二百五十六式形體動作。
“唱念”在于悅耳,“做打”在于悅目。演員天賦條件各異,唱念訓練自有其法,難求一律,而做打則有一定之規,這也是程式化、規范化表演的保障。
五法者“手、眼、身、法、步”。“手”指手指手掌與上肢動作;“眼”指眼神眼光;“身”指形體動作,關鍵在腰;“步”指下肢到腳動作。顯然,手、眼、身、步這四法皆是具體的身體器官構件。唯獨“法”法意思不明,令人費解,所以也就出現了多種解讀:有謂“法”為“發”,系指甩發;有謂“法”為“伐”,系指腿功等之說;再有則干脆棄之,如程硯秋則以口替代法,形成口、手、眼、身、步五法;張云溪則以腰替代法,而成手、眼、身、腰、步五法。
無論是諧音尋找,還是另辟蹊徑,這些解讀見仁見智之余,并沒有將“法”解釋清楚。其實,之所以眾說紛紜,就在于拘泥法有五項上。在日常生活中,“法法”二字連用,通常指的是忠實于法規標準。
其實是“四功四法”?
“四功五法”似應是四功四法。即“唱、念、做、打”功與“手、眼、身、步”法。五法中的“法”并不是與其他四項并列的項目,而是與“四功”的功對應的,系指身形動作的法度規范標準。
“功”要求的是技能純熟深厚,而“法”要求的是遵規而應變。《爾雅》“釋詁”講“法,常也。”“釋名”講“法,逼也。逼正使有所限也。”藝人訓練與表演,都要遵循法度范式進行,猶如書法有法帖(法書),營造有法式一樣。做戲在法度框架內,結合個人條件發揮特長。失去了基本框架標準,就喪失了劇種特征,沒有個人創作發揮,也不能讓劇種發揚光大。
如果非要堅持傳統“五法”之說,將“法”解讀成“發”,粗看似乎說得過去,畢竟繁體“髪”很容易被舊日文化程度不高的藝人白字諧音成為“法”。不過,這一解讀亦存在很大疑問,手眼身步(腿腳)皆是身體生理結構,而“髪”則是頭飾,甩動需要的是脖子與腰以上的協調配合。因之,在眾多的形體動作中,單把甩發拿出來與身體構件并列,實在讓人難以信服。手眼身步訓練皆是體能激發技能,以提高藝人適應才藝表演的需要。而髪是體能表現才藝技能的形式之一,倘若單獨列項重點突出,那么,置水袖、翎子等功夫于何地?
“四功五法”作為京劇行話術語,緣起流變軌跡一時難以理清。明明是四功四法,為何要說是四功五法,推測可能是受科舉應試必經“四書五經”訓練的影響。許九埜《梨園軼聞》講,“京戲重科班,如科舉時之重正途。”科舉是眾所周知朝野關注的國家掄材制度,選拔考試內容限定在四書五經之內。得中者做官,視為正途出身,官稱科班,最受重視。京劇科班教學,由淺入深,名角成長猶如科舉從童試到殿試的過程。其間才藝技能提高須臾離不開規范的功法訓練。因之比照科舉高中必精研四書五經之例,而把京劇成角必經嚴格錘煉之法規籠統說成“四功五法”。
“手眼身法步”五法,推測當初的順序是手眼身步法,可能在口語相傳中,將步、法順序顛倒了,從而出現五法。陳彥衡《舊劇叢談》講“梨園內行文學知識太淺,白字訛音相沿不改,遂至文義不通,為人詬病。”由于拘泥五法之說,所以才產生了五花八門解讀“法”的現象。
傳統戲曲為何能百聽不厭?
實際上,京劇自形成后直到民國初期,論述藝人功力的戲劇評論也很難見到使用“四功五法”的,基本都是就藝人功力本領特長而論之,在此摘錄剪輯幾則《舊劇叢談》關于功法的說法:
(一)唱工,須三音皆備方為好手。三音者,高音、平音、低音也。高音嘹亮而不窄小,平音堅實而不偏枯,低音沉厚而不板滯,此之謂三音皆備。三者缺一,不足為重。
(二)名角演劇,首重作工,蓋有作工而后唱、念、身段始有精彩。作工者,表情之謂也。然而殊難言矣。名角作工,不外通情達理,恰如其分。若毫無意識,自作聰明,未有不貽笑大方者。
(三)名角演劇,不但唱作皆精,即白口亦字酙句酌,迥異尋常。
(四)鑫培與楞仙二人皆精武功,其身手步伐,迥非尋常家數,殊令人有觀止之嘆。
以上剪輯的四則評論涵蓋唱、念、作(做)、武(打)、手、身段、步伐共七項功法。雖未提及眼法,但不表明不重要。眼神是表情的支柱,清黃旛綽《梨園原》“身段八要”講述了表情用眼的八法,大抵是,威嚴正視、歡容笑眼、貧病直眼、卑微邪視、癡呆吊眼、瘋癲定眼、病倦淚眼、醉困摸眼。眼神眼光訓練不可或缺。早期的京劇以須生為中心,清末王瑤卿嶄露頭角,開旦角與須生并重先河。旦角表演更倚重眼神,以展現年輕女子的嫵媚表情。在日常生活中,戲曲演員也抹不掉自幼練功鑄成的習慣。在稠人廣眾中,也許戲曲演員的儀態風度與眼神最為特殊,往往一眼就可識別。
評論中并未出現所謂的“法”法。
可以說,傳統戲曲表現手法的程式化、規范化與虛擬性是通過“四功四法”完成的,每一行當擁有本門的基準法式,藝人登臺舉手投足都要遵守程式規范。因之,同一行當出演不同劇目角色,形體動作呈現為大同小異,比如扎靠武生出場都要起霸,而不同武生的起霸稍有差異。表演魅力就在于雷同中的不同,在程式化中創造流派,發揮想象力與創造力。因而,觀眾比較容易判別同一行當演員技藝的優劣。
傳統戲曲劇種向來把精力智慧放到才藝體能訓練上,而非劇本創作上。“唱念做打”需要充足時間展現,一個劇目難以容納過多人物、過于復雜的情節。因此,劇情沖突常常做不到跌宕起伏,故事懸念大都直白淺顯。有些劇目的情節十分簡單,譬如梅蘭芳的《貴妃醉酒》,表現的是唐玄宗寵妃楊貴妃由于皇上爽約,而由喜轉悲的失落心態。貴妃借酒消愁,舞蹈歌唱,表演細膩揮灑,讓人看得目不轉睛,聽得如癡如醉。傳統戲曲正是以歌舞表演為主,不以情節懸念見長,所以才能百看不厭,百聽不煩。
保護與創收應并存
2010年11月,京劇被聯合國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因之,當代京劇演出就應嚴格區分保護延續性的與經營創收性的界限。
保護性的非遺京劇必須堅持傳統一絲不茍,嚴格功法訓練,保障活化石不走樣。男旦是非遺京劇不可缺少的,因此急需招收培養自愿投身旦角藝術的青少年男子,并給予補貼。男旦藝術的最大特點就是晿念模仿女聲,開創了一種獨特的聲樂審美形式。旦角一行,除了以做、打為主的花旦、武旦、刀馬旦之外,青衣、花衫、老旦等行當還是由男旦扮演比較好。不管怎么說,珍惜國粹,就要尊重歷史。旦角藝術是男旦創造升華的,千錘百煉,不知曾有多少人為之傾注了一生心血,終于形成了男聲模仿女聲的唱法。以同樣的方法訓練女子,自然不會產生同樣的效果。
傳統京劇只有說戲,而無導戲之說。這是京劇之所以為京劇的一大特征。因此,也就不必引進導演制。由于演員自幼坐科學戲時,始終以劇目貫穿教學過程,同時伴隨基本的手眼身步動作規范訓練。因此,演員出科走上演出道路都是身懷基本功,熟諳本行當基本劇目表演的,隨著演藝歷練,進而不斷拓展會演劇目。兩位素不相識的演員,可以不經臺下排演,只是臨場相互交流一下,就能登臺配演。京劇無論哪一行當皆以行當的歌唱、念白或身段動作優美為最高境界。譬如武生,不管飾演哪位猛將如趙云、高寵等,角色再多,基本功是一致的。正是同一劇目,誰都可以演,才能比較出演員功夫技藝的高下,從而成就名角的風騷。
毋庸諱言,當代京劇要想在演藝市場競爭中生存下去,自己養活自己,就必須順應市場需求進行改革創新,從非遺京劇中分離出經營性創新京劇。
值得嘗試的創新是對旦角的唱念進行深度改革,放棄傳統男旦的流派,創建能夠充分體現坤旦自身特點的藝術流派。
民國以后,北京的京劇舞臺上出現了坤旦公開演出,從此打破了昔日男旦一統京師舞臺的局面,隨著時間推移,專業坤旦愈來愈多,直至當代基本包攬了臺上女性角色。
![]()
盡管坤旦替代男旦飾演女性角色已經流行幾十年,但表演技法走的仍是男旦塑造女性的路數,唱與念的基本技巧無不忠實男旦風范,并未按女性生理特質特點進行大尺度革新。真可謂是女人模仿男人學女人的藝術。俗語講“男怕西皮,女怕二黃”,坤旦延續了男旦唱法使用小嗓,聲調音色不免寬厚不足而尖厲有余,尤其到了高音區,往往讓人難安其位。如此則極大限制了女聲自身優勢的發揮,還不如真假聲并用為好,甚至完全摒棄假聲。再如老旦,女子模仿男老旦唱法,使用本嗓加青衣的婉轉迂回,唱出來大都高亢嘹亮有余而蒼老感不足,聽上去不像是老嫗,倒像是壯年氣盛的威猛婦女。因之,就要找到女中音唱出蒼老感的訓練方法。
除此之外,還有引進導演制,增添布景、實物道具,改變服裝、化妝等。
標簽:
“少年航天科普特訓營”舉行,VR空間站引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