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日報 時間:2022-07-31 08:52:28
近來,一批女性題材劇熱播,既有改編自經典戲曲的古偶劇《夢華錄》,還有當代農村題材劇《幸福到萬家》和醫療行業劇《關于唐醫生的一切》,這幾部作品收視非常喜人,有的還引發社會熱議。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突破了以往表現女性意識覺醒的初級階段,開始表現一種女性內在的信念感,這種信念感與當下時代產生精神勾連,引發強烈共鳴。
信念與現實落差帶來的戲劇感
對于觀眾來說,不管什么題材、陣容,說到底還是要看作品本身的故事性。一般而言,故事的傳奇性、曲折性越強,觀眾的黏性也越強。關漢卿的《趙盼兒風月救風塵》能傳承千年,首先在于傳奇性:一個風月女子居然能夠機智地從家暴男手中救下女友,既讓女友順利離了婚,還讓惡男得到了嚴懲,這種底層卑微女子反抗強大的封建男權壓迫的對抗故事,可謂跌宕起伏、妙趣橫生。《夢華錄》的前半段幾乎是重復了這個故事,而后半段則聚焦趙盼兒、宋引章、孫三娘三位女子在京城開茶館酒樓的創業史。一個樂籍女子能翻身成為女老板,特別是趙盼兒還能和處于社會金字塔頂端的“公務員”顧千帆喜結連理,更是天方奇譚,可觀眾卻看得津津有味,就是因為創作者強化了女性在地位懸殊中堅定的信念感。趙盼兒不僅繼承了原著中追求正義與善良的女俠氣質,同時還融合了當下女性敢為人先、追求人格平等的女性意識,頗具現代性。這也是此劇除男女主角超高顏值之外,爆火的核心原因。
再看改編自長篇小說《秋菊傳奇》的《幸福到萬家》。30年前該小說就被拍成農村題材電影經典《秋菊打官司》——秋菊挺著大肚子為了替丈夫討個說法東奔西走,顯示農民簡樸的追求公正的信念。而《幸福到萬家》中,這個故事化為小小的一節,更多加入了具有時代感的情節。比如開篇在何幸福的婚禮上,村霸萬傳家帶人猥褻其妹妹何幸運,當她公婆一家都覺得需小事化了,何幸福非要向一言九鼎的村書記要個說法,她說:“我就是要分辨個對錯。”這種對錯,超出了熟人社會的潛規則,甚至超出了當時的法制觀念,而指向恒久的律例與人心。與之對應的是只會窩里橫的懦弱公公和丈夫,更加襯托出何幸福“執念”的可貴。
《關于唐醫生的一切》中的女主角唐佳瑜是國外回來的頂級心外科醫生,不懼男性同行的各種挑釁與蔑視,對外人的說三道四不以為然,靠著科學、理性的信念和扎實的技術,讓四個男手下服服帖帖,最終推動國產“全磁懸浮人工心臟”進入臨床。可以說,女性的這種強大信念與現實中的種種制度和權力壓迫的沖突落差,造成了故事的傳奇感和戲劇感。落差越大,越有吸引力,也是劇集熱播的重要原因。
好故事需把信念感講得清楚真實
這幾年是女性題材劇創作集中且高速發展的時期,各種題材、類型的女性故事可謂百花齊放。應該說,對女性困境的描寫、對女性力量與價值的展現已經有了多點突破,比如《三十而已》《我在他鄉挺好的》《愛很美味》等劇,對“男性凝視”的反抗,對女性獨立意識的張揚,都有可取之處。女性題材本身成為一種紅利,背后最關鍵的原因在于女性經濟地位的提升與女性意識的覺醒。同時也應看到,一些女性題材劇在創作上也呈現了一種趨同甚至極端化的傾向,即依靠對男性形象的矮化、對女性的刻意拔高來制造戲劇沖突,比如出軌、家暴、油膩、猥瑣、巨嬰的渣男形象幾乎成為男性角色的標配。不可否認,有些兩性關系中確實存在這樣的問題,但是如果將這些作為一種創作的標準配方,也會有制造假想敵、迎合受眾之嫌。有論者說的好:兩性關系本應是對等競合、棋逢對手才好看,如果刻意讓“敵手”低級,自己不也同樣低級?
如果說前一階段的女性劇創作更加偏重于女性意識的覺醒,即“我是獨立的個體”意識,而近來的女性劇創作則更加聚焦一種精神信念,這種信念首先來自于現實世界本身存在的諸多不公和黑暗面,有些是有形的,更多是無形的。有些是一時的,有些甚至盤桓千年,讓人窒息。信念就是刺破和照亮這些黑暗面的可貴光輝。對藝術創作來說,人物有了信念,就有了最初的動力,而更關鍵的是要將這種信念的產生由來交代清楚,這樣才會讓主角的行動更加真實且符合邏輯。《夢華錄》相比于原著,大改了趙盼兒身世,由風塵女子變為官宦子女,只因受父親牽連誤入賤籍。劇中還多次表現她回憶少時在青樓訓練挨打受罵的情景,為她追求自尊自強的個性做了說明。包括新增的人物孫三娘,其悲慘的身世多少有些現代女性境遇的投射,所以能引起共鳴。近來熱播韓劇《安娜》中,女主角安娜也一樣。她為何會撒謊成性、愛慕虛榮,最后甚至竊取他人的身份實現人生高光?就是在她小時候被外國女人言傳身教要學會用“撲克臉”隱藏自己真實的想法。另外,高中音樂男教師對她的始亂終棄導致她人生瞬間墜底,也為她在結尾復仇渣男老公埋下伏筆。雖是典型的“惡女”形象,卻讓人物看起來更加真實,并非那么令人生厭。
反觀當下有些女性題材劇,一上來就是豪華汽車、奢華衣裝的炫目展示,走路帶風、精英感十足,看起來是現代獨立女性的典型代表,可獨立女性就非得靠這些外在的符號來彰顯嗎?真正的女性獨立首先是有自己堅定正確的信念。有些作品為了凸顯獨立而獨立,并沒有交代這種信念感的來源。比如說《林深見鹿》中的簡艾,開篇便是毫無緣由地要與丈夫離婚,觀眾看到四五集還是搞不懂離婚的原因。與其說是追求娜拉式的自由,不如說是無病呻吟。《北轍南轅》中的女主角開飯館就是為了讓幾個女性朋友有個地方說說話,完全逃離男性的世界,可謂瀟灑至極,卻也嚴重脫離實際生活,實質上是浸淫名利場已久的男性意識的投射。信念感從來都是從行動中,從一種建構甚至破壞中產生,而非空中樓閣式的遺世獨立。
信念感切忌拍成假大空
信念感是偏向于精神世界層面的創作。長久以來,文藝中的信念感多偏向于男性視角的展現。無論是酒神精神與日神精神,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我們看到了太多描寫男性在征服世界、建立秩序過程中的信念感,既有《哈姆雷特》《麥克白》式的宮斗權謀,也有《奧德賽》式的史詩漫游,還有“伊阿宋尋找金羊毛”式的冒險故事,某種程度上確立了一些基本敘事類型。而表現女性尤其是表現女性信念感的作品卻少之又少。《安提戈涅》算少有的一部。
安提戈涅的叛徒兄長死于戰場,國王下達命令,誰都不允許替他收尸,否則被處死。只有安提戈涅勇敢地站出來替他舉行了葬禮儀式,她說,我遵守神圣的天條而觸犯人間法律是光榮的事,哪怕我為此而死。面對國王一時的命令和恒久的律條,該如何取舍?這是影響現代法學和哲學的深刻命題。很多人認為信念過于高大上,普通人的生活中哪有那么多信念可言?實際上,《安提戈涅》中的信念感就很簡單。《幸福到萬家》中的信念也很簡單:任何對“我”的非法侵犯都必須付出代價。所以女主人公能得到公婆信任,掌管家庭鑰匙;所以她能促使村書記對“鬧婚”改風易俗。這種信念不是一種口號,它是從各種真實的社會情景中生發出來的,是通過一個個細節來展示的,它甚至可以從一件很簡單的小事講起。應該說,女性信念感和男性那種強調對外征服的宏大敘事或者酒神狂歡的敘事,還是有所區別。它是一種相對柔性但內在剛烈的獨特的信念與精神。
但是,往往這種創作又需要極為高超的藝術處理技巧,所以,即使是文中這幾部熱播作品亦并非完美。主要問題在于高開低走,特別是在作品后半部分,人物的信念感趨于神話,過于拔高人物的精神和行動,周圍的人全部為了襯托她的高大而存在,以至于出現了升級打怪的“爽劇”模式——人物成為完成任務的工具性角色,閃光的個性變得難以為繼,淹沒于情節之中。比如《幸福到萬家》的后半部分,何幸福的見識和能力也趨于神話,仿佛無所不能,而且對于劇中實際已經發生的違反法律道德的事實,如猥褻、冒名頂替上學等,何幸福最終還是妥協了——這不是和她自身的信念產生矛盾了嗎?再比如《夢華錄》的后半部分,趙盼兒和顧千帆的愛情糾葛成為了主線,江湖與廟堂權謀的雙線敘事也讓人感到似曾相識,女性本身的信念感已經在弱化。《安娜》在后半部分表現渣男丈夫一系列惡行,特別是參與政治選舉背后的各種黑箱操作,包括最后她在高速公路上殺死并毀滅丈夫的“復仇女神”模式,在韓國影視作品中亦不少見,趨于流俗。這是對女性信念感的誤讀。
由此可見,當下的女性題材劇創作對女性信念感的表現還在探索階段,容易出現一種“圣母化”和“復仇女神”式兩種極端。可以明確的是,女性信念感的表達必然與觀念的現代性直接相關,沒有現代性的創作理念,不可能出現《秋菊打官司》,也不可能出現《幸福到萬家》。當代女性面臨的困境依然存在,女性劇創作還遠未照亮那些看不見的角落。文藝創作者有時候無法給出解決方案,但是可以從小事件、小切口進入,超脫于流俗的敘事模式和迎合的心態,從平凡故事中挖掘女性的強大信念感及其迸發出來的充沛精神力量,或可成為女性劇創作的新方向。(胡 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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